德侑實業有限公司設立於民國92年,延續承接原鞋類模具製造及鞋材開發設計,憑藉獨特的專業技術長期為各大品牌OEM、ODM提供產業全方位服務。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創辦人林晉陞為了打破一句俗語「阻礙我們前進步伐的往往不是身上的千斤重擔,而是腳下那雙不合腳的鞋子。
運用這樣的理念,展現出我們將走在「沉、穩」的路程,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德行天下」。

從模具開發、材料研發、創新製造到整合顧客需求過程中,發現人們只重視外形,卻忽略買鞋的初衷。
為了要穿的舒適、走的安穩,有人說:「一雙好鞋,更需要搭配一雙優質的鞋墊,才可以帶你到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為了替自己身邊重視的人們做一雙好的鞋墊。不論是在外形,還是在舒適度上都能達到顧客的需求

即便現今許多的鞋廠因成本上的考量,顧了外形,忘了內涵,但依然不忘在品質上的「堅持、 執著」。

進而將他從踏進社會後,所做的開發、研究、創新以及對材料的要求全部整合之後

憑藉獨特的專利技術將極其珍貴的天然乳膠與千垂百練的備長炭完美結合後,創造出獨家環保無毒的TakeSoft 徳舒孚專利綠金乳膠

把乳膠材料與備長炭提高到更高的層次。同時具備防霉、抑菌、透氣、除臭、遠紅外線等五大功效,並榮獲多國發明專利

生產過程採用專線製造專利乳膠材原料,全自動化生產保證品質與產量穩定,達到品牌客戶的最高要求。

20多年來我們以臺灣為基礎,世界為疆界,正派經營、創新思維,陸續拓展國外市場提供高品質的產品,用熱忱、專業、誠信的服務態度成為顧客首選的事業夥伴。

而目前引進最新石墨烯加工技術:石墨烯是一種以sp2雜化連接的碳原子緊密堆積成單層二維蜂窩狀晶格結構的新材料。

石墨烯具有優異的光學、電學、力學特性,在材料學、微納加工、能源、生物醫學和藥物傳遞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應用前景,被認為是一種未來革命性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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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凜冽 葉稻葵   一 一場雨落下,接著入了處暑,莊稼長得旺盛,大地像個經了事鉛華洗盡的浪人,脫了層皮后終于緩緩地醒覺過來。 他叫陳遲,陳家村響當當一后生。上世紀70年代,他給陳禁火家帶來了曠日持久的歡笑。陳禁火是個耿直的農家老漢,村里人卻笑話他,忙了半輩子田地,自個兒沒忙出半根秧苗。他咽不下這口氣,幾經耕耘,天爺終于順遂了他,兒子名字里的“遲”,大意就是遲來的歡樂罷。 然而這歡笑背后不無遺憾,小玩意兒生下來嘴巴缺了個口子——豁嘴子。 陳遲沒想過這張豁嘴將來究竟會給他帶來什么,日久天長,小家伙初長成人了。做兒子的無意,做老子的心里的愧對倒是與日俱增。每每從農地回來看到兒子莽莽癡癡的五官,他心里真不是滋味兒。陳遲十歲那年,陳禁火終于狠下心,從自己屁股上割了塊肉,縫進了陳遲嘴角的疤瘌。 “他嘴里什么味兒……是他爹腚上的屎味兒。”陳遲的嘴角算合上了,但說話仍不利索,細細的陰風在牙縫里鉆,流言便吹進來了。 陳遲不愛說話,眼皮子不眨木木地能聽別人說話聽一個晌午。村里有棵老榆樹,夏天天熱,樹下就有很多人乘涼。陳遲的童年記憶里,老榆樹下總是很熱鬧的,只要長了嘴的人都在說話,唯他例外。莊上的人往上數兩百年是一個祖宗,但說話口音各不相同,陳遲去鎮上中學讀書,聽不懂同學嘴里的方言,他便不跟他們多言。同學們捧逗他、笑話他,他裝作不在意,只是平日里總掛著一副沉悶的驢臉,那臉已經有了忍辱負重的雛形。為了節省家里開支,他每天在校門口通往陳家村的土路上來回奔波,塵土漫天飛舞,一輛輛自行車絕塵而去,塵埃落地便能看到他莽莽的出汗的形象了…… 初中畢業他果斷放棄去縣城讀高中的機會,倒不是學業不逮,而是不想再受同學們的非議了。他說要出去見見陳家村外的世面。陳禁火沒搭理這弱不禁風的獨子,他看著兒子,心里乏乏地感到力不從心。 老陳不置可否,陳遲兩次鬧騰,陳禁火惱火道,那你記住,學是你不愿上,不是我們不給你上,以后別后悔。   二 臨近傍晚,火燒云把西天燒紅了,夕陽像被開水燙開的豬皮,再過一會兒,夜幕降臨,跪了半個時辰的陳禁火全身僵硬。 “他舅還沒來?”陳禁火道。 “沒來,這條坡窄,他舅不會出事吧?”火把堆里有個女人出來,是陳遲的母親。本家的人都舉著煤油燈和火把在村口等。 陳遲也在坡下等,他看著燒紅后又燒焦了的夜空,夜色籠罩在每個人身上。“歸去吧,舅舅不得來了。” “不來?他怎么會不來,年初我就跟他打了招呼,上個月去鎮上碰到他又提醒過的……不會不來的。” 陳遲他舅終于在夜色中騎著自行車來到,星星點燈,陳遲看不到舅舅的表情,但隱約感覺到舅舅的嘴角在笑,似乎是有意的不友好的笑。 “終于把你盼來了,他舅。”陳禁火喜笑顏開,湊上去攬他。一群人提著燈歸去,陳禁火把自家的燈遞給陳遲,讓他領頭往村里走。 那場酒席大約是陳遲有史以來見過的父親最婆婆媽媽的一次。村里人吃過飯便散場了,最后只剩父親還有他舅老爺。他舅老爺原本打算祝了壽就往回趕,陳禁火拽著他舅的衣服喊,天上雷公,地上舅公,舅舅最大,難道這酒喝得不痛快? 母親在廚房里拾掇剩飯,廚房后面的豬棚里牲口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音。陳遲跑到廚房里問母親:“娘,還有花生米嗎?爹讓你上點鹽花生粒和米醋。” 酒過三巡,兩個年歲相近的老頭喝得眼睛通紅。他舅知道禁火酒量深,還會勸酒,莊上四里八村沒人是其對手。他舅酒量也猛,棋逢對手,禁火喜出望外,怎會放過他?喝酒這件事曾經是陳禁火引以為傲的兩件事情之一,另一件便是姍姍來遲的陳遲。當年,陳禁火家的和他舅老爺家的同時懷上,陳禁火最終心愿順遂,這讓陳遲他舅懷恨在心。喝酒呢,要不是十年前一次喝過量得罪了上面來的新書記,現在他也許就不在村里了吧。在新鎮委書記面前撒潑說混話,還嘻嘻哈哈摸書記原本就沒幾根毛發的頭,把村里干部嚇得腿抖,他酒醒后卻說什么都不記得了,從此,再也沒人待見他的酒量。 晚上的酒席是他讓陳遲周密安排好的。舅舅上座,外甥作陪,把本家幾個能喝酒能說道的老東西喊過來一起,陳禁火覺得,這酒只要他舅沾一口,兒子陳遲跟他舅學手藝這事絕對能成! “我還是得回去,車鋪事兒多,沒我不行。” “我看你喝得多了,在家留一宿,明天讓你外甥送你回去。” “我沒事兒,我得回去,我不回去不行。” “哥,我看還是別回去了,這黑燈瞎火的,坡窄路陡,夜里風大,明天回去吧。”陳遲母親上來對她哥說道。 “是啊,舅,別回去了,我明天送你回去。”陳遲說道。 “我得回去,我……沒事兒。”他舅在集鎮上開了個修車鋪,據說鎮上的自行車都經過他手。他舅是響當當的修車匠,車修得好,名聲在外,沒有人不知道。 陳禁火忖他舅老爺酒量差不多了,再喝就得趴地上。他很得意,心里話直冒上來:“你外甥今年不念書了,以后他舅帶著外甥一起,讓他給你打打下手,能學門手藝最好。”   第二天,在朝霞的指引下,陳遲一路向東,載著他舅蹚回鎮上。他舅不僅是手藝人,還是個響當當的生意人,外甥來了,他立馬清退了原來一個月60塊雇的伙計,給外甥的價錢是一個月12塊錢。陳遲沒有搖頭。 陳遲在舅家吃住,白天跟著他舅在修車鋪做學徒,晚上便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小柴房。白天忙,晚上累,他已經沒有心思看那些令他振奮的報紙。夜晚他躺在床上最常想的事就是如何盡快學到本事,以后單立出來。舅舅家有三個表姐,他頂不喜歡和那三姐妹在一個屋子里吃飯,他受不了大表姐身上那股味兒,后來才知道那就是“狐臭”。他來了半年,仍然對狐臭散發的特別味道心有余悸,一日三餐,舅舅一家人圍著飯幾打邊爐,他習慣夾些菜獨自去后院吃。舅舅無所謂,三個女兒家卻耿耿于懷,日子久了,對這個不懂事的小表弟越發感到厭煩了。 外甥不孬,他舅識貨,看出外甥悟性高,在他修車鋪學手藝,別人需要一年的功夫他這外甥只要半年時間。外甥在修車鋪給他打下手,來過的熟人卻專門找他外甥。想到這,舅舅的心突然緊繃一下,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話是沒錯,但讓聰明的后生搶了飯轍,這輩子怕是抬不起頭。 他舅不得不留一手。再學深一點的,他舅總是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心里藏著事兒似的,經常讓陳遲做些瑣碎的零事兒,修修補補的事兒。直到一天,他差陳遲去縣里買些螺釘和配件,那一趟回來,事情有了轉變。 “手藝學到了,就懶了!”大表姐在堂屋里指桑罵槐。 “爹,看來當初娘猜中了,你帶家來的哪是你外甥,分明是一只白眼狼。”二表姐正是初長成人,說話越來越有勁兒了。 陳遲緊鎖房門,他分明聽見了,但無動于衷。他的心思似乎在別處。 “別以為這碗飯好吃,你舅年輕時吃了多少苦!要跟你訴三天都訴不完。”舅媽對陳遲說道。 舅舅沒說話,吧嗒吧嗒地抽煙,表面氣定神閑,實際是不怒而威。他由不得外甥再這么懶下去,從縣里回來,陳遲像變了個人似的,白天磨磨蹭蹭地干完手頭的事,晚上在場院吃過飯就消失不見了,他舅不知道外甥去哪兒了,回來后陳遲就一句話:去外面拉屎去了。 臘月里最冷的一天,舅舅終于開口了:“陳遲,快過年了,家里殺了豬,你舅媽燉了一鍋肉,這幾天多吃點肉,吃好了回家,工錢我都給你算好了,你再數數?”桌上有一沓毛錢,這都是從修車鋪掙來的,讓舅舅疊得整整齊齊。 “舅,我做得不錯。” “沒人說你做得不好,你好玩,不是吃苦的命。” “舅,我工錢不多。” “不是這回事,該學的你也學差不多了,收拾收拾,今晚有你愛吃的紅燒肉,你放開了吃。” 太欺負人了。陳遲心里一陣委屈,但他沒有讓舅舅看扁,強忍著的淚水走出舅舅家才開始涔涔落下。 陳遲從舅舅家離開,沒有直接回陳家村,而是去了集鎮郊區的一個小山窩。這兒就是他跟舅舅撒謊拉屎的去處,他經常晚飯后到這兒來,這里種了很多蘋果樹,郁郁蔥蔥的果樹透著果香,醉人心脾。山窩里的風很野,吹一陣人就有了困意,他每次來這里都得好好地睡一會兒,直到夜幕降臨。他就是在這里認識荷花的,荷花是讓他心動的女人,那天傍晚,他躺在果樹林里,聽到不遠處有人過來,他就在暗處觀察動向。 “你是誰?”        “我在這里躺一會兒。” “偷了幾個果子?”荷花笑著說 “我不是偷果子的,我真沒騙你。” “我們這里路人吃幾個果子不算偷。” “這果林是你家的?整個山頭都是?有五十畝吧?” “你是鎮上的人嗎?我爹是陳淮林,你知道吧?” 陳遲搖搖頭,他真的不知道遠近皆知的本鎮果農陳淮林。那片果林深深地吸引了陳遲,只要有空,他的心思便鬼使神差地飄到山野,在蘋果葉子里尋找荷花。每次來,他都藏在暗處,靜悄悄欣賞荷花的臉,她的皮膚白里透紅,眼睛炯炯有神,頭發烏黑發亮,除了這雙腿,陳遲覺得荷花是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他問過荷花,荷花說,她從小就幫父親看果園,有一次不小心從這里跌下去,福大命大,但腿從此瘸了。 他也告訴荷花他嘴邊這塊肉的來歷。 “她瘸我缺,都不是全人,正好成一對。”陳遲嘴巴一歪,漏風的笑容很僵硬。他笑荷花也跟著笑,他喜歡看荷花的笑,那笑就像夏天最清爽的微風,足以讓他一輩子陶醉。     三 回到陳家村,陳遲變了個人似的。沒人相信疤瘌嘴還能從外頭討回媳婦,雖然是個瘸子,也比村里同輩的強很多。陳遲到荷花家提親時,荷花的父親就咧著嘴喜歡這女婿,不論他家貧富,只要陳家人對他女兒好就行。這門親事說成了連陳遲母親也困惑:他一個疤瘌子,還有這福氣?倒是陳禁火一聲不吭,不置可否。 辦喜酒那天來了很多人,荷花家里來了鳴鑼香銃和豐厚的嫁妝禮,陳遲他舅也來了,他舅和陳淮林認識,倆人打了個招呼然后沒吃飯就走了。陳遲心里什么都明白,他舅在跟陳家兩代人賭氣,看他沒啥本事能把媳婦娶回家,心里不好受,何況當初把外甥趕出去,哪有臉喝外甥的喜酒?!事已至此,如果他不干出點玩意兒,這氣將永不消停。 陳禁火也能看出這里面的名堂,加上陳遲在他跟前把在他舅家做學徒受的委屈夸張一番,煽得陳禁火在家里直跺腳。婚后,陳遲問父親借一筆錢,想趁著手藝還沒荒廢,搭個修車棚干點生意,地點就在陳家村的村口,因為早有耳聞,省里要修路,省道經過陳家村的陡坡。 陳禁火湊了一百,荷花他爹也湊了一百,這事算順利的了。 陳家村不似集鎮,但年后施工隊一來,瀝青鋪上去,道路就變得四通八達了。一頭連著集鎮,一頭繞到賀蘭山,這下好了,一條省道連接了周邊四五個村,有人說,陳家的列祖列宗在地下顯靈了,要致富,先修路,陳遲這檔子營生夠他養一家子的了。 修車鋪搭好后,他便一門心思在修車上。所幸在老混蛋舅舅那兒還是學到了一些真本事,比如補胎,他現在活學活用,自己摸索,補胎的事兒漸漸能夠應付下來。平時他的打氣筒不讓人碰,路過的人打氣要收費,五毛錢一次;補胎按洞算,一個洞他舅收一塊錢,他按五毛算,比老混蛋少賺五毛錢不是他不自信,而是打算和老混蛋搶生意斗到底。鄉里人愛討價還價,看他價錢實在,信得過他的人越來越多,這樣半年下來,也算輕車熟路了。 他習慣叫這條路“坡”,雖然這已是一條光亮平坦的柏油路。從坡上往下眺,成片的稻田和匯流的湖泊交織在一起,陳家村的村貌一覽無余,視野和心胸格外開闊,然而他卻總是想到他舅。 他忘不了舅舅對他說的話,更忘不了舅舅說話時的表情。他從舅舅家離開的那天清晨,空氣混濁,天上一點藍都沒有,他覺得世界和生命都在盡頭等著他。好在他還年輕,才二十不到,活著是一種權利,更是一種義務,該吃的吃,該喝的喝,這世界還像原來一樣,一秒不差地運轉著,誰也顧不上搭救一個泄了氣的年輕人,老天爺沒讓你死你就老老實實地活著。老天爺是眷顧他的,讓他現在過得很得勁,每天差不多有二十塊錢的收入,他心滿意足了。   “不行,得漲價。”荷花說,“過去是為了攬生意,現在如果不提價,別人以為你補的胎有問題。”荷花說得沒錯,陳遲猶豫不決,但想到還差兩家人的錢,他也感覺再怎么也得加價了,打氣從五毛錢漲到一塊,補胎一個洞漲到一塊五,不給講價。 小兩口還有一個念想,等過完年就跟父母商量。荷花在陳家村住不慣,經常夜里驚醒,她說屋頂天窗上經常探出一只夜貓子,眼睛雪亮雪亮的,嚇人。陳遲熬了幾宿,卻看不到夜貓子。他把荷花送回娘家。老丈人說他們有一塊地皮,這里離集鎮近,將來把修車鋪搬到這邊來。陳遲覺得這是一條好出路。 從集鎮回來的路上,他專門去軸承廠淘了一包廢棄的配件,放在自行車的后架上。經過坡上的時候,他有意識地減速,像著了魔似地眷戀起來。后來有人回憶起來仍然記得陳遲在坡上慌慌張張的樣子。 他沒有白費,人在做,天在看,下午就推來五輛自行車,還有一輛摩托車。摩托車司機是鄰村的,他們是初中同班同學,那時候他們還是同桌,但說話甚少。鄰村開了許多私家石灰窯,先富起來的一批人里買摩托車成風,只要他們想到集鎮或縣城里去,必得經過陳家村這條陡坡,老同學也不例外,但老同學在他的修車鋪低頭了。 “哎,這條道鬼得很,這么厚的輪胎也泄氣。” 陳遲把內胎撥出來,放進水盆里,繞了一圈,很快冒起一連串氣泡,這生動的場景讓陳遲覺得安慰,他把輪胎補好后像修自行車一樣擂擂人家的車座。 “老同學,開個價吧。” “不多收也不少收,老價錢,摩托車二十。” 老同學猶豫了下從皮襖里掏出一張二十的錢,沒打招呼就登上摩托嗖得箭一樣離開了。陳遲知道像這樣的人是不會跟他討價還價的,這種人好面子,這樣的人覺得沒有比面子更值錢的了。 “路上慢走,以后路過進來喝茶。”陳遲在他身后撂下這句話,心里卻在想:“你咋不大方了?老子宰的就是你個王八蛋。” 他不聲不響地漲了價,接下來的單子,打氣他收五毛錢,補自行車胎他收十塊錢,補摩托車胎他收二十塊錢,一個下午他不聲不響地干完十幾單,車主給的錢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進錢箱。 “你哪村的?” “陳家村的,咋了?” “小兄弟做生意精明哩。” 車主抬腿上了自行車,又回頭沖他笑了笑,然后駛入了寒風凜冽的205省道。陳遲把人剛才遞給他的十塊錢毛票掂在手里,腦瓜仁兒一刻不忘剛才車主高深莫測的冷笑,他覺得,能擠出那種冷冷笑容的一定是六親不認、心神強悍的人。   “你姐夫想買輛自行車,錢一直沒湊齊。你看看能不能借點。”大姐道。 “還差多少?”陳遲冷冷地問。 “一百塊……五十,四十也行。”大姐開了口,說出一百的時候自己都有點怵,這不自信竟讓陳遲有一絲不忍。平時姐姐和他很少來往,姐姐不是貪吝之人,何況這個訴求對于他來說不在話下。 “我給你三十,你們不用還了,以后借姐夫的車,你別攔著。” “哪有的事,你是她嫡親的弟弟。”大姐夫急急忙忙而又低聲下氣道。 “爹,我和荷花商量,想從家里搬出來,她爹給我們置了一塊地皮,我們忖著集鎮那頭生意比這兒好,提早把房做成。” “你跟我說不著。”陳禁火惡狠狠地說:“娶了跛腳還不安分,還要做人家倒插門上門女婿?” “他爹答應給我們一千塊錢,加上我們自己的,緊緊手足夠了。”陳遲說到的一千塊錢,送荷花回娘家時,老丈人是答應過此事,但長遠來看,老丈人也不會白給,這債遲早得他陳遲自己還。 “鬼迷心竅哩。”陳遲的母親在旁邊指著他道。 陳禁火氣得直哆嗦,他知道兒子靠補胎掙了錢,這一年時間,他看到兒子拼命地干,大太陽曬,大劈雷頂,就這么一步步過來,他從心里感到安慰,但對于兒子用通知一聲的命令口吻和他說話,他不能接受。 “蓋房?你物件都準備齊了?他答應給你們一千塊錢?” “荷花有身孕,她不喜歡在這里……她爹答應給我們蓋房。” “我不同意,分家的事情我說了算,想分家,等我歿了再說。” “我不缺錢,分了家我出去單過,每個月給你二老五十元,在集鎮上能賺得到,再說,我也不喜歡陳家村。”陳遲從屋里走出來,風很大,凜冽的寒風吹在他眼角,他感到些許涼快。他在村委會的喇叭里聽到最近三天的天氣預報,說是將有大暴雪,請各家村民重新修葺屋頂,他沒在意,他一直以為人的聲音具有一種欺騙的味道,不像一個個排列整齊的方塊字讓人看著踏實。字都是真的。 大姐夫從后面追上來,他好像在剛才父子間的對話中聽出來點什么,他們平時很少來往,大姐夫是村里殺豬的,他對大姐夫沒有多少好感。大姐夫追上來問:“真要去給人家當上門女婿?” “我不想呆在陳家村。” “你走了爹娘咋辦?” “一個月一百塊,好辦。”他說完立馬后悔了,從五十到一百,從嘴巴出有耳朵進,他暗自盤算修車鋪的買賣賺來的積蓄,想到是在集鎮附近,他感到些許安慰。可還是要加把勁呀。 “大姐夫,別送我了,我暫時不會走,房子沒蓋好我走不了,你們別趕我走就成……我說過的話算話。” 大姐夫站住沒繼續跟,看著陳遲一個人往坡上走。   四 月底大姐家就把自行車買回家了。 陳遲問大姐夫借車,說荷花在娘家,最近快要生了。大姐和大姐夫笑瞇瞇地把車借給陳遲。 他騎車到集鎮,在街上轉悠,買了五個包子,正打算走,冷不防和他舅碰著了。他舅笑瞇瞇地走過來說:“你小子來看舅,還買這么多包子干啥?” 他的臉立刻紅得像柿子,眼睛眉毛垂著,卻被他舅扯住:“走,我的親外甥,來家里坐坐。” 陳遲就被他拎著回到家里。舅舅一路上吐苦水,說找他這個外甥找不著,家里一切都好,就是想到把外甥轟走了心里不落忍,外甥結婚沒吃酒水就離席也讓他不好意思再回陳家村。他舅給陳遲賠了好幾個不是,陳遲問:“舅舅,修車鋪的生意咋樣?” 他舅一五一十和陳遲訴,聽到外甥想來集鎮搭鋪,立馬站起來說:“天!真是擇日不如撞日,咱們碰到一塊去了,舅給你撂句直的,舅和一伙朋友準備去縣城開一個修配汽車的廠子,月底領執照,正煩惱這修車鋪給誰接手,剛聽你說這事,豈不兩全其美?你是我外甥,鋪子過給你,我放心,價錢也好商量。” 陳遲聽著,一臉的汗涔涔地落在下巴頜,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回到老丈人家,單跟荷花商量過戶的事兒。 “就怕沾親,到時候你舅開個虛的,你掂得住?” “我是他徒弟我還不知道,放心吧,我又不是沒腦子。” 陳遲去他舅家談事,幾乎忘了這是個讓他絕望而堅強的地方,他想,以后修車鋪是我所有,整個鎮上的車都得過我手,定什么價還不隨我。這件事一定得辦妥。 舅舅出一千五,外甥說,一千五高了。舅舅說:“我們到底是親戚,舅舅賠個狠,一千二怎么樣?零件、地界、棚子、工具都歸你。”陳遲答應了。舅舅說,這件事要速戰速決,我現在把鋪子過完戶就去縣城了。舅舅領他到棚子里核對零件和工具,一樣一樣地數。陳遲心里犯嘀咕,舅舅果然是精明人,工具少了不少,肯定是過戶前舅舅動了手腳,一千二的價錢讓陳遲覺得不值。 “八百。” “什么?” “八百成交,舅舅,昨晚和荷花商量,我們只能出八百,其余的錢還有它用。” “你個貪鬼哎,不如殺了你親舅……”舅舅恨得咬牙切齒,陳遲讓舅舅罵他,他在棚子的通風處坐下,晾了一刻鐘,他舅終于答應了。工具核對好后,他舅像突然放松了似的,給外甥遞了一根紅塔山香煙,笑著說:“遲子啊,舅想不到你懶猴一樣,在村里干得真不賴,早知道不該教你修車手藝。” “你就是沒教我嘛。”陳遲好像又恢復到當初那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跟舅舅說說,你這錢怎么掙到的?鄉下有那么多需要修的車?”舅舅正說著,大表姐從屋子里走出來,跟在后面的還有一個男的,是大表姐的男朋友。 “舅,你不是急著要去縣城嗎,這事兒以后我們再聊,你趕緊的吧。”陳遲要走了,他把錢放在桌上,讓舅舅親自點點。他心疼這八百塊錢這么快轉移到舅舅手里,這么大的買賣樁子他心里沒底,人的手里拿著實實在在的錢,那才踏實。 他和舅舅從家里走出,各奔東西,這時候皚皚的雪正在不停地落下,落在頭頂、肩膀、眼睫毛上,微微冷,忽而一陣寒風吹得他直哆嗦,他騎上自行車,去荷花家的路上不自覺地加快了速度。   五 “你從哪兒來的?你爹碰到你了嗎?” “去我舅家把過戶的事情辦了。” “荷花小產,大出血,你爹送她去醫院了。” “送她去哪個醫院?走,娘,我們去。”        “縣人民醫院,你爹沒帶錢,你身上帶了?” “我沒有,我回家拿。”他無意識地掏了掏口袋,確認從家里帶過來給二老搭房子的錢已經轉移到了舅舅那兒,他走出去騎上自行車,跟寒風一個速度往陳家村趕。 路上風馳電掣地趕,他的腦海里嗡嗡嗡像著了電流,嘴里默念著荷花的名字。雪已經開始狂野,越下越大,行到坡上,路面已經鋪就一層白色的薄地毯,他奮力蹬車踏板,心神惶惶的。一陣怪風,自行車突然傾斜,擦著路上的積雪從路邊崖壁跌下去,陳遲順勢一聲“嗷”…… 山谷里有風,但靜得很,雪越下越大,坡上銀裝素裹,分不清深淺了。陳遲的尸體是第二天下午才找到的,幾個在坡下打雪仗的孩子踩到了埋在雪下像開了瓢麻花似的車圈,扒開附近的積雪便看到零散分布的車零件,最后在一塊硬石旁邊看到倒掛的陳遲。他眼睛睜著,死不瞑目。陳遲的母親聽到消息癱在家里,陳禁火最終挪到事故現場,姐姐姐夫在陳遲的尸體邊哭成了淚人,再看看變了形的車輪,哭得更厲害了。 大姐夫在車子上口袋里找到一些廢舊報紙,上面的文字他不感興趣,但一封看著像陳遲筆跡的信箋引起了所有人的興趣,信里是這樣寫的: 我想有個光明的前途 然而我卻找不到一堵透明的墻 我想有張溫暖的床 然而那里卻由寒冷盛放 死去的人也許都是有福之人 因為靈魂可以在寒冷中不朽     陳遲他舅趕來奔喪,看了這些文字頭直搖,他在車袋子里還發現一個沾有碎鋼屑的圖釘。恍惚間他舅突然明白是咋回事兒了,原來應有的些許慚愧在心里漸漸消融。 “這孩子,腦瓜仁兒到底想什么?”他舅趕忙用手將鋼屑和圖釘捂住。可憐孩子那份心計,竟一點兒不露,自己暗暗做下了,心急終于還是自食其果。 “陳遲這孩子就是性子急,要不然不會出這事兒。”陳遲的母親這樣勸慰自己和陳禁火,陳禁火一直都不愛說話,慣有的沉默沒讓人看出這件事對他有多大的刺激。 雪終于停了,太陽融化了這片土地上一切堅硬和柔軟的東西,包括陳遲倒在坡下流盡的身上的血。 對于陳家村的人而言,陳遲是怎么從坡上摔下來的一直是個謎。 個人簡介   葉稻葵:原名王守軍,1990年出生,安徽宣城人,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曾獲第十六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二等獎,有小說作品在《萌芽》《北方文學》《廣州文藝》《北方文學》《中國西部文學》發表。 +10我喜歡

原創: 殷錫奎   你不清楚她是什么人——剛到座位就看到體態臃腫的她兩腿夾著碩大而又老氣的大皮箱(藕荷色),腹部抱著白色坤包,穿件中年婦女才穿的湛藍色裙子,戴著眼鏡,就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富家嬌小姐,滿眼皆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與敵意,要把屬于她的所有悉數罩在雙臂與雙腿之內。這列車始發站是齊齊哈爾,你是在牡丹江上車的(她又是在哪里上車的,齊齊哈爾,還是哈爾濱?你心中劃出疑問),黃色框內的阿拉伯數字4,捏著對講機的鐵路員工,一個自稱從海參崴回國的高個男人(穿著灰色西裝,半是自言自語地說,沒想到今天會這樣熱),總是打電話的灰色頭發女孩(糾結某個人給了對方兩百還是三百的好處費),戴著耳機的白裙女孩和她的同伴。在此之前,候車室里還有一個向你借用充電寶的婦女,她的男人拄著拐,滿臉交織著痛苦與愁容,南航CZ6385航班上那位因暈機不停嘔吐的女孩兒和那個高大帥氣的空乘。你掃了眼淺藍色的網購車票,牡丹江站至綏芬河站,D5387,04車08F號,這是你特意選的座位,靠窗。而她,毋庸置疑是很守規矩的,并沒有趁機僭越你的座位,也沒有去尋找其它座位,反倒謹慎小心地守著自己的物品,守著自己的座位,就像是頭沉默而暗藏兇猛的斗牛犬,又像是一癱軟塌塌的肉糊在座位上,漠然地看向前方虛空的某一點。因為她的存在,原本舒適的座位驟然變得狹小。 “借下光,”你手里捏著車票,向她說道。 她收了收腿,那個大皮箱也隨之輕微挪動,改變了方向,卻壓根兒沒有起身讓一讓的意思。阻在過道的你微皺下眉頭,將那個熒光綠滾筒包扔到行李架上,順便問了句: “用幫你放上去嗎?” “不用。”她毫不猶豫地回道,鏡片后面閃爍一絲獨身女人所特有的警覺。 于是,你只好勉為其難地側著身子,手按在隨身攜帶的單肩提包上(那里面放著華為平板、錢夾、耳機和充電寶),努力擠過去——與其說是擠,不如說是塞,把自己塞進那個逼仄之境——被你阻擋的幾位乘客順暢地流淌過去——肌肉隨之緊繃而僵硬,這不能不令你懊喪。所幸臨窗,你可以看窗外的風景,月臺上匆匆的過客,對面另一列客車。即便如此你仍然渾身不自在,原本寬敞的座位卻處處掣肘,此刻你發現自己似乎魚一樣被罩在無形的網里,只要動一動就會碰觸到她。她的胳膊大辣辣地占據兩人中間的扶手,劈開的腿侵入你這邊(如果沒有扶手她準會整個人都癱過來,充斥進絕大部分空間,將你擠到可憐兮兮的角落,令你如同一頭戰戰兢兢的小動物),你不得不緊繃神經,努力控制著左腿不向她那邊靠過去,還有你的左胳膊居然無處可放,只好左手搭在自己的腿上,肘部努力向腹部——單肩包的位置收縮,保持這樣的姿勢,無疑很累,也很不自在。 隔條過道,那個小男孩嚷嚷著向他的父親討要手機,年輕的父親以沒有網的理由拒絕了他——火車上照例是嘈雜的,車體行進在軌道上的噪音,乘客們的碎語,年輕父親在同一個女人聊著哈爾濱,索菲亞教堂,熱情的舅媽和他老婆(一位穿梭于中俄邊境的翻譯,或者導游)——那個女人疑問他老婆怎么沒來,他輕描淡寫地說她出國了,這句回答使他贏得了贊嘆,畢竟是他一個人,一個大男人帶著孩子出門遠行。于是小男孩吵吵鬧鬧,在過道跑來跑去。水滴濺落,微信提示音響起,你歪過頭,無意中看到她正聚精會神地玩微信。她是在和什么人聊天,一個男人的嗓音飄了過來,他在問她到哪兒了,問她玩的開不開心。倏忽,你想入非非,似乎看到她拖曳著她胯下那個沉重的大皮箱走出齊齊哈爾市火車站出站口的剎那,一個陌生男人悄悄注視向她,她則在欣喜而忐忑地找尋業已流逝掉的青春與激情——她和他會做什么?一頓飯,瀏覽那座你從沒踏足過的城市,然后度過一個齷齪而銷魂的夜晚,胯部的汁液,從遙遠青春時代涌過來的激情,抑或只是一場觸手可及的柏拉圖之戀?——悠遠的往事,你的腦子里浮現出陳大姐豐滿壯實的虎軀,某次閑聊她談及過初嘗禁果之前的戀愛:我們那個時候和你們不一樣,搞個對象也偷偷摸摸的,我還記得我們走到大橋洞子下,你姐夫剛碰下我的手,我就大聲問他干什么,還把他嚇一跳——你默默嘆息一聲,努力勾勒陳大姐的模樣,尤其是她那雙大小眼。如今,你已經有二十年沒見她了,更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是不是還維持著那個搖搖欲墜的婚姻,雖然你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甚至有可能生活在同一個社區。 她的唇角微微綻放出笑容。隨著列車的前進,她越來越令你窒息,彌漫于空,蔓延至這方寸之地。你無聊地按亮手機,想要釋放一下情緒,卻發現數據已經在高速運行的火車廂里丟失了,時斷時續,很難上不了網——那么,她只是在回味嗎,抑或患上了手機綜合癥?于是,你小心翼翼地將手機揣進褲兜,拉開單肩提包的拉鏈掏出平板和耳機,掏出的過程你的左肘盡力往回收縮,身子的左側邊緣跟著向右收縮,重心向車窗移動,盡管如此,你還是不小心碰到了她。手指觸到單肩包里的一枚硬幣,你尷尬地用眼角余光掃了她眼。她的整條前臂都搭在扶手上,眼皮耷拉著(如隔著玻璃的金魚,不斷增長的眼袋,瞇縫眼兒,身上插滿藍孔雀的羽毛,一個皮膚漸趨松弛、即將步入更年期的老女人,性格古怪,脾氣臭得要命,卻滿腦子浪漫,幻想著此生再來一次涂抹了麗江古城色彩的偶遇與柔情),正泰然自若地聊著微信,強健而肥厚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敲打屏幕。那個小男孩從過道湊了過來,在她旁邊窺視著,探頭探腦,甚至噗地吹了口氣,又繼續纏著年輕的父親討要手機。 其實,對于你來說有沒有網無所謂,早在上車前你就下載了五六部電影,二戰時期的和一部憨豆先生,還有《蒂凡尼的早餐》。有那么瞬間你想到了高鐵wifi,那個偶爾會竄于手機屏幕上的廣告,但你不想嘗試。你順手點擊其中一部,昏暗的鏡頭,戰火紛飛。那個小男孩顯然看到了你的平板,他吵鬧的聲音更近了,你聽到他向年輕父親抗議,年輕父親繼續拒絕——畢竟他發現你可以看視頻,你聽到他又在吹氣,近在咫尺,她飛快閃避,不勝厭煩地發出感嘆,短促的感嘆,你似乎看到她煩不勝類地皺起眉頭。你猜想多動的他總是試圖靠近她,試圖參與到她的秘密當中,最好能夠摸到她的手機——剎那,她的肘部懟了你一下(他匆匆跑掉,年輕父親說了句‘別淘氣’),無形中證實了你的猜測。平板上的戰火悄然流逝,男女主角上演起激情床戲,蛇一樣地纏繞在一起,親吻,做愛,在倏忽生死間享受著彼此。水滴濺落到屏幕,微信在敲門。你屈起胳膊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機,阿湯發來訊息,問你是否回黑龍江了。你有所顧忌地快進,更不敢看她。然而當你回復時,卻發現訊息發不出去。你扭過頭掃了眼車窗外面。一處白樺林飛快掠過,小男孩又在吵吵鬧鬧,其中一句似乎就貼在你耳邊。你扭過頭,他的身影閃過座位的縫隙。顯然,他也發現你注意到他了,才會再次跑回過道,這不能不令你不安。你忽然想到關于這趟列車的傳說:好些人都說‘有的是座’。你抻了下脖子,看到那個孩子鉆進左前方那排三人座,探下腦袋又跑了出來。你納悶自己為什么要守在這個逼仄之地。然而她給你的壓力不止于此,甚至逼迫你從精神上垮掉,動彈不得,不能放松,以至于筋骨都僵硬了,這無疑很累,也很荒唐,畢竟你和她素昧平生,只是偶然在這趟列車上相遇。 你如她一樣,不喜歡小孩子。現在許多小孩子都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玩手機,你小舅子那九歲的兒子會看抖音,玩消消樂。他繼續纏著年輕父親,討要手機,撒嬌,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車轆轆話,‘我要手機’、‘給我手機’,‘沒有網玩不了,自己玩去,聽話’,‘可是人家有網’,跑來跑去,窺視別人的手機,制造噪音,也制造不舒適。又是噗地一聲,她扭動臀部,翻下眼白,終于輕輕地說了句: “你不要吹我,誰家的孩子,怎么這樣討厭呢!” 扭過頭,那孩子已經跑掉了,年輕父親卻無動于衷,就像被訓斥的并非他的孩子,雙手抱在胸前,面帶微笑瞧向一邊——那熊孩子站到其中一個座位上蹦了蹦,年輕父親這才帶著寬容的語氣開口阻止,生怕他跌倒,摔跤。片刻后,你感覺到他的再次來襲,躲在后排座椅,用力搖晃著椅背,她那側的椅背。你回過頭,隔著兩張椅背的縫隙不滿地剜了眼,迫使他再次跑掉了。你直了直腰,抻了抻脖子,視線越過前排座位的縫隙,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原來那位白裙女孩坐在前排,她在閉目養神,耳朵里塞著耳機——許多人,包括你的女兒都喜歡將耳機塞進耳朵里(也喜歡戴著口罩),邊走路邊聽音樂,你一度也嘗試過,發現音樂很卡,除非將之下載到手機里。當然這或許是手機的問題,或許是你的流量不夠。但在高鐵上,沒有誰的數據能夠始終如一,包括在飛機上。你無聊地翻看下手機相冊,橢圓舷窗外的朵朵白云,山川河流的俯瞰圖,一個坐在太平機場候機廳巨大玻璃窗前的紅衣女孩。你左肩頭聳了聳,將手機重新揣進褲兜,繼續盯向平板,戰火紛飛,士兵們冒著槍林彈雨穿過一片林地。你在暗自渴望她能夠自覺,能夠收走肘部,別這么自私。 倏忽間列車在穆棱停靠了兩分鐘,又悄悄啟動了,顯然上車的沒有下車的多。對于五個半小時的漫長旅程來說,兩分鐘不過是須臾。你挪下臀部,腦子里又浮現出阿湯的面靨。她又去了哪個國家?在你的印象里,已經認識了十一年的這位網友渾身化妝品的香味兒,總是坐著飛機飛來飛去,突尼斯,沙特,柬埔寨和土耳其,推銷女性用品,諸如香水和各種護膚液。就在你這次旅行之前,她向你借了兩本書,《四個四重奏》和《到芬蘭車站》,她允諾看完再給你寄回來。如今你的旅行結束,她的承諾會兌現嗎,抑或并非你不靠譜,而是她?你關閉華為視頻,收起平板,她還在默默關注著手機,熟視無睹的微信頁面,一個女人的聲音隨著滴滴聲飄了過來,喊她媽,問她幾點到家。她面無表情地回復信息。此刻,你發給阿湯的信息也被回復了,她告訴你,她要到越南(越南,泰國,還是印尼?),所以書要遲一些給你寄回來——回國后再寄還給你。唉,你并不清楚女人的心思,比如阿湯,十一年里你從沒見過她,每次你去廣州她都會避而不見,或者說是到了湛江或者說是出了國,你曾問她索要幾枚國外硬幣,她本來已經答應了,卻又告訴你快遞公司不允許郵寄硬幣,這不能不讓你感到不快,認定她才是不靠譜的那個人,她不過是賊喊捉賊,抑或她只是好龍的葉公,壓根兒就沒考慮過和你見面,尤其不想讓你知道她的真實狀況,就像你在廣州認識的另一位朋友。又比如近在咫尺的這個老女人,給予你壓力與禁錮的體態,她的莫測,她的冷漠,她此行的目的,茍且之事,以及那個使她歡顏的男人和令她厭煩的女兒。自然,沒準兒那個女人是她的兒媳婦兒。 你歪頭瞧了她眼。自牡丹江這一路,她的視線始終粘在手機屏幕上,白色坤包放置于腹部,雙手端著手機,為此兩肘擴張,占據最大的面積。列車鉆過一條隧道,你鼓起勇氣,清了清嗓子,低聲說了句: “麻煩你讓讓,我出去一下。” 她收了收腿,臀部依舊紋絲不動,只是收起了手機,肘部縮到腋下。你不得不將單肩包按在腹部,臀部微翹,側身擠出去。站在過道,瞬息間你感到放松了許多。半節車廂都已經空了,包括前面那排三人座——你猶豫了下,徑直向前面那排三人座走去。如你所愿,那里沒人,你松口氣,感覺到了解脫,趕緊坐了下去,坐在靠窗的位置,順手把單肩包扔在中間的座位上。頃刻間獨享三張座位,你感到了愜意,原本僵硬的筋骨也由此于瞬息舒展。坐下后的第一時間你扭過頭,確定另一側兩座的位置是那個白裙女孩和她的同伴,她們全神貫注地聽著歌,其中靠窗的那位手拄著腮,向窗外望去,白裙女孩則身子靠向椅背,昏昏欲睡。那個小男孩跑到你和白裙女孩之間的過道,張望了眼,又迅速離開,繼續纏著年輕父親索要手機,吵吵鬧鬧——逃離掉她所控制的范圍,無所不在的壓抑迅速瓦解,不再成為束縛與折磨——其余的都已經與你無關,包括阿湯的紛擾,也包括那個不懂事的小男孩,以及莫測的前途,再過大約半個小時你的這次漫長之旅就結束了。你掏出手機,瞥了眼車窗外不斷后移、不斷變幻的景色,瀏覽起那些多達兩千張的照片,你拍攝于三亞的,惠州的,和蘇州的,凝固的光與影,業已流逝掉的年華,倉促的人生,孤獨的某一層境界:一個人去旅行。感慨之余——那個吵吵鬧鬧的小男孩終于安靜了,回到你身后的座位接受年輕父親的庇護,或者他還會趁著你不注意從座位靠背的縫隙窺視過來,總之整節車廂安靜下來了——你回過頭,她依舊執著地固守著屬于她的座位,絲毫沒想到要挪動身體,坐到靠窗的位置,她兩腿間夾著碩大的皮箱,腹部抱著白色坤包,端著手機面部冷漠,就像那里藏著堪比生命的寶物,就像一頭怪獸守著她的貞操。你無聊地打開微信,發現有了數據。打開朋友圈,一位號稱愛狗人士的朋友在大談狗的可愛,勸說大家抵制吃狗肉,另一位朋友在下面留言說狗是狗主人的朋友,不是全人類的朋友,末了補充了句:惡狗傷人。你劃過這條朋友圈,繼續瀏覽,紛紜的大千世界,有人曬吃有人曬玩有人撒狗糧,有人抱怨、有人憂傷、有人感到無聊,還有微商在喋喋不休地做廣告。此后,你接了個電話。此后,你將手機放回褲兜。此后,你繼續想入非非——時間飛逝——五六分鐘,或者至多十分鐘后,疾馳的列車再次停下——她在綏陽下了車,吃力推著那個致使過道填塞的碩大皮箱,河馬般的臀部左右微晃,緩慢而笨重地離開過道,離開你的視線——那個小男孩和年輕父親也下了車,前方就是終點站綏芬河,然而上車的乘客卻寥寥無幾,許多座位再次空了出來,車上稀稀疏疏的沒有多少人。   (黑龍江省-綏芬河市,2019.7.3) +10我喜歡

原創:高原麥客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從一個自律的人,逐漸變成一個懶惰的人。之所以今天能寫這篇文章,主要是想提醒自己,如果再這樣舒服自在下去,這幾年下來,養成的習慣,踩著點做事的節奏,會全部荒廢。很快就會回到以前死水微瀾式的生活狀態。   談不上內疚不內疚,時間變得越來越有限,這種繁忙緊張的狀態,讓我恐懼。我怕再一次迷失自己,怕自己被困其中,怕沒有屬于自己空間,怕沒時間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怕被生活這樣拖著前行,怕為了基本的生存,逐漸淡化了初心。   跑步開始斷斷續續,英語學習也因為時間的問題一拖再拖,寫作的時間根本固定不下來,從晚上移到早晨,再從早晨移到晚上,而且在不斷壓縮。很多線上線下的分享活動,已經很久沒有參加。口語練習也一再被中斷。   前幾天,寫了一篇《遇見牛人》的文章。有位老兄留言說,“你不就是牛人嗎?”我看后苦笑。寫的多不等于寫的好,日更只能證明寫作的強度和次數達到了,并不能證明你寫的越來越好。所謂的牛人,具有一定的影響力,是寫出爆款文章的那一類人。   現在的狀態是,更多的去適應環境,改變自己方式,而不是讓環境適應自己。環境是復雜的,也是多變的,有很多突發的事情,始料未及。以前喜歡一種極簡的生活方式,在彼此的關系中,在事情的籌劃和安排中,在各種事情的預測中,都本著刪繁就簡。   忽略繁文縟節,喜歡干干凈凈,簡簡單單做事。認為那種風格,才能展現自己的個性,才能痛快淋漓。哪能。這只不過是一種理想狀態。現實世界本來就是復雜多變的,復雜世界才需要復雜的人才。你只有比別人付出更多,比別人考慮更周密,比別人看的更遠,設定更多的選項,才會放大取勝的幾率。   而變懶,會直接簡化許多復雜的環節,只想生活在舒適區內。人一旦適應舒適,想要再切換到精進的狀態,真的很難。所以,這也是自己幾年來不敢停下的緣故。借口總能找見,一旦拖延,就會把拖延當成一種習慣。   一個星期以來,花在讀書和輸入的時間,少之又少。沒有經過深入思考,寫出來的文章自然空洞無味。只揪住生活中幾件小事,臨時拼湊出幾篇文章。最近的很多事情,沒有專注的投入,更像是應付差事。   懶是一種病,得治。在時間的利用上,在方式的調整上。最好讀一些精英階層的故事,不斷激勵自己。從今天開始,從現在開始,從眼前正在做的事情開始。從操作系統里把“懶”這個字摳掉,不給自己任何借口和托詞。   有時候,切斷退路,才是最好的出路。當你無路可退,生活往往會把你逼入意想不到的境地。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既是偶遇,也是生活最好的饋贈。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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